平凡是福

这对夫妻来自台湾省，先生是个做小生意的，太太相夫教子，她不太懂生意上的事，反正，是赚了或是赔了，她都从来不往心里去。<BR><BR>    C太太的耳朵仿佛生来是用来听Good News(好消息)的，连电视节目中报道的哪儿发大水、哪儿有命案她都不听，立即走过去关掉，再旋开收音机找最热闹的<U><WBR><B><WBR>音乐</B><WBR></U><WBR>听。<BR><BR>    C先生从外边奔波一天归来，一边吃饭一边告诉C太太，有一家客户居然不守合同，要悔约退货。C太太听了，眼睛边忙着寻找一块最好的红烧肉递给先生，边轻描淡写地说：“退就退吧！天下人这么多！”<BR><BR>    C先生叹了一口气，说：“你呀！从来都不知着急。”<BR><BR>    C太太说：“急什么！一棵草自然有一滴露！”<BR><BR>    C先生一扔筷子，有些气了：“你这个女人，真是无可救药！我这些年混得不好，你从来不闻不问的！”<BR><BR>    C太太不吭声，站起来哄小孩去了。<BR><BR>    C太太有一帮女朋友，都是住在这个美国西部城市的太太们，大家有时一块聚聚，一块上超市，一块交换种花种菜的信息。<BR><BR>    这些太太们的丈夫大都是在美国念了学位，在大公司任职，她们住的房都很宽大，用钱也较大方。C太太呢？因为丈夫靠小生意糊口，所赚不多，住得自然相对寒酸，C太太自己已好多年没去过外面理发、吃饭，可是，她和那些太太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什么自卑或是羡慕之心。别的太太称自己的丈夫“老公”，她则一定称C先生是“我先生”，这本是区区小事，可是C太太那郑重其事的模样，使太太们都觉得C太太的丈夫是挺有本事的。<BR><BR>    C先生的脾气并不坏，可他是个有抱负的人。兄弟三个，只有他来美国后事业处处碰壁，搞房地产，赔了。卖保险，砸了。开了一个礼品店，门前冷落车马稀，只好关门。真是事事不顺，处处倒霉。有一天夜里，我和我的先生去C先生家拜访，因C先生割草时，眼睛被小石头蹦了一下，我给他送一瓶眼药去。那C先生一见我，第一句竟是说：“何太太呀！我老婆太不知道人生凶险了！这些年来，她从来没在意过一下，怨过一声，好像这样子就满足了似的！”<BR><BR>    C太太正在笑眯眯地给我们切西瓜，一听C先生的抱怨，脸上慢慢地凝固了笑容，她搓搓手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说：“我和小舟交往不长，但自己觉得心很相通的，何先生也是很和气的人，有些话我说出来，你们听听有没有道理？我和先生是高中同学，结婚时，他各方面都往上走，事业很兴隆的样子。后来，他大姐帮他申请来美国，我劝他考虑一下，因为他是学政治学的，在机关服务了几年，这样的学历，这样的背景到美国去能干什么呢？他不听，把祖上留下的房子也卖了，那时台湾经济还不行，房子卖得很*，现在少说也翻了好几倍，他悔得要死！<BR><BR>    “来了以后，本该念些书，学点有用的养生本事，可他一头就扎进了买卖，人又比较死板，哪里是做生意的人！他从此就怨开了，整天愁眉苦脸。我心里起初也急，可是我不愿让他知道我的心事，我更不愿意埋怨他。<BR><BR>    “因为我结婚时，外婆给我讲过一段往事，老人家说，抗日战争时，日本人打到了长沙，进而占领了湖南全境，外婆和外公带着孩子匆匆逃离。外婆家是盐商，所以算有钱人，也在船上坐着，旁边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文质彬彬，穿着长衫，女的穿着裁剪合身的旗袍，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胖孩子，还有一个女佣人跟着。<BR><BR>    “一路上，外婆都见那太太在低声切切嗟嗟地数落，埋怨先生，先生不声不响，勾着头听着。突然，那先生站了起来，对太太说：你再说，再说我就跳河了。太太一听，也站了起来，说：跳就跳，难道我还怕你跳就不说了，你跳啊，跳啊！砰地一声，那先生就真的一跃身跳到湘江里了。太太哭天喊地，船工拿了一根竹竿来钩，哪里还有踪影！太太跺着脚叫停船，可是船上的人都反对，因为飞机在天上飞，大家在逃难，一个人的生命在那种动乱的时代算个什么？可怜太太急得昏死过去，醒过来，手拍船板，哭着说：我的人呀，我不怨你了，你回来吧！外婆问那女佣，才知道太太怪先生没出息，和人合伙做生意全赔了。“失去了一个最亲近的人，这世上的一切还有什么比人更宝贵的呢？外婆说，不要埋怨人，做错了就做错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BR><BR>    “女人嫁了男人，男人发达了就欢喜，男人倒霉了就埋怨，那是最不好的事情。要淡然地看一切，嫁了他，就认了他。<BR><BR>    “也许外婆的想法早就过时了，不过我还是以为对，所以，我不怨他，平安是福，平凡是福，平静是福。”<BR><BR>     C先生的脸很红很红，他好像受了很大震动，好久说不出话来，我先生走过去，拍拍C先生的肩膀说：“你有一个多么明理贤慧的太太呀！男人有幸如此，夫复何求！”<BR><BR>     从此，C太太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平淡人生中最深刻的东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