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期限》之四 CD ROM工厂

“我为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莱克莎郑重地说道。

　　汤普金斯紧盯着她。她的脸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她看上去竟然有点害羞。

　　“只是一件非常小的礼物，真的。”她从大挎包中抽出一本漂亮的精装笔记本，低垂着双眼把笔记本递给他。他接过笔记本——一份可爱的小礼物。“哦。”他意味深长地说。

　　封面上刻150着几行金字：

　　个人日志韦伯斯特·塔特斯托尔·汤普金斯*经理*

　　“哦。”他又说了一遍。他根本猜不出她是从哪儿知道他的中间名的。在他的任何一份证件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当然了，搜索希奇古怪的信息，本来就是莱克莎最擅长的。

　　“我想，如果把在摩罗维亚得到的经验都记下来，你会大大受益的。谁知道你会在管理实验室的工作中学到什么呢？我猜，一定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翻开封面，第一页上是她用娟秀的笔迹写的标题：“我学到的……”，后面是他的姓名和年份。她还在第一页上写下了第一条记录：

　　优质管理的四大要素：?l选择正确的人。?l为他们分配正确的工作。?l保持他们的积极性。?l帮助团队凝聚起来并保持团队的凝聚力。(其他一切都只是“文案”。)

　　在这一页的下面是当年早些时候的一个日期。汤普金斯先生抬起头来：“这是我们参加项目管理培训班的日子吗？”

　　莱克莎点点头：“是的。这些就是你在那一天提出的观点。我想，你的日志应该从此开始。”

　　莱克莎亲手为他挑选的个人助理是一个名叫瓦尔多·蒙蒂菲奥的年轻人。他看起来睡眼惺忪，蓬乱的黄头发耷拉在头上，完全像个乡巴佬。他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很像那个著名的比利时卡通人物丁丁。要是再给他一条荷兰式的宽腿裤和一只白色的小狗，他简直就跟丁丁一模一样了。

　　他看上去好像还没睡醒，不过这个家伙工作起来倒是很有效率的。“10：00点钟你有个约会。”瓦尔多告诉他。

　　“我刚到这儿来，屁股还没坐热呢。你看，我都还没找到我的办公室呢。”

　　“那儿就是你的办公室。”瓦尔多指指桌子后面的一扇门：“它很漂亮，胡利安女士亲自为你布置的。”他瞥了一眼表：“不过你可以晚些再欣赏。恐怕你必须直接上路，不然就要迟到了。”他收起几份文件，站起身来：“我会跟你一起去赴约，在路上再跟你说明。”

　　走出大楼，瓦尔多开车带他经过一条树木繁茂的道路，朝远离校园的一处建筑工地驶去。

　　“为了让你理解，你可以提前想象一下这些项目结束的日子。如果他们的确能交付全部六个产品，如果这六个产品都能如愿地成功了，如果我们像元首命令的那样能在2000年成为全世界最大的软件出口国，那我们就需要具有相当大的生产能力，才能制造出足够的软件拷贝。”

　　“没错。那又怎样？”

　　“所以，某些项目可以晚些时候再开工，但是一些关键性的项目必须立刻开工，不然就来不及了。”他从那堆文件中抽出一份手绘的网络图，看起来好像是一张波特图。“我们将需要一个生产CD?ROM的工厂。紧跟在工厂后面，装饰、打包、插进用户手册、运到码头、再运往世界各地。你可以看到。”他指向标着“CD工厂完工”的方框，“工厂的进度正好在关键路径上。”

　　“那是一个建筑工程。”

　　“正确。”

　　“那我为什么要了解这些呢？我是个软件经理。”

　　“没错。唔，你还是整个工程的老板。”

　　“我？呃，我是说，我猜我是。”

　　“就是你。‘国家书局桂花出’(译者注：此处并非原文，乃是译者为了表现瓦尔多的南欧口音而选择的一个词。)的头儿，那就是你。”

　　“哦哟……你大概是想说‘国家数据’……”

　　“……‘规划处’。不管怎样吧，这个部门大半的工作都与软件相关。但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问题，就是这个CD?ROM工厂。我担心这个工程已经很落后了，而且这个担子完全落到了我们的肩上……我是说，落到了你的肩上。”

　　“听见这个我很遗憾。”

　　“建筑经理莫波卡先生是个精力非常旺盛的人。他不得不这样，因为他的命令是他(译者注：原文用首字大写的himself表示对元首的特称。但是汉语中没有反身代词，所以用黑体字的“他”表示这个词，读的时候重读。)亲自给的。”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元首，国家的领袖。元首是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人。即使当他摆出失败的结果时，也是很生动的。”

　　“我明白了。莫波卡就是被吓坏了吧？”

　　“呵呵。不管怎么说，莫波卡先生已经尽了全力。但是工程进度还是落后了。”

　　汤普金斯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好吧，我想我们总会看见该看见的东西。”

　　“我们的运气实在太糟糕了。”莫波卡先生把他的两只手绞在一起，“谁能预见到这种情况呢？在其他所有的地方，我们遇到的都只有舒适的白色沙滩，谁知道恰好在这儿有花岗岩礁石呢？真是倒霉透顶。”

　　“所以你打算采取爆破的办法？”

　　“还能怎么办呢？就这也需要好几个星期的时间。”

　　“多少个星期？”

　　这个可怜人回避着汤普金斯的目光：“许多许多个星期，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告诉我最好的猜测。”

　　“大概需要……”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汤普金斯的表情，“……需要10个星期。是的，10个星期。”

　　“10个星期。”汤普金斯先生重复了一遍。在这种紧要关头，如果得到的答案是6个星期、11个星期或者15个星期，他又能摆出什么不同的表情来呢？另外，他还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究竟是什么。直觉告诉他，如果想得到真实的情况，他最好现在就开始和莫波卡的谈话。“你说需要10个星期，莫波卡先生。不过我猜你至少需要……20个星期。”他说道。

　　莫波卡都快要冲过来亲他了：“没错！甚至……”

　　“30个星期？”

　　“唔……可能也用不了30个星期，25周吧。”

　　汤普金斯先生换了一个方向：“你看，莫波卡先生，我们能不能将工厂的选址向西移，移到能避开花岗岩的地方？”

　　“我们不能那么干！”莫波卡近乎呻吟地说道，“不能那么干。”

　　“为什么不能？那边也有花岗岩吗？”

　　“不，当然没有。但是你知道，这张设计图是元首亲自给我的，图上要求工厂正好就建在这个地方。不是那儿，而是就在这儿。我不能修改这张图。”

　　“你不能？”

　　“我当然不能。如果我修改了设计图，我们会延误工期，会落后于进度。而且这将全是我的过错，因为是我决定移动工厂的位置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但是如果像现在这样，即使我们不能按时完工，那也不会是我的错。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这是很重要的。而且你想想，如果有人不喜欢工厂的新位置呢？谁来负这个责？还是我！”他看上去非常痛苦。

　　“噢，听着，在我们讨论厂址问题的时候，我注意到建筑物的后面就是码头，这儿的地比较松软潮湿。也就是说，卡车必须要在这些潮湿的低地里来回穿行。一到雨季，这些地方肯定会变成一个大泥塘。摩罗维亚有雨季吗？”

　　“有，在春天。但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是这样，我想我们应该把工厂向西挪动大概30英尺，这样工厂的地基就避开了花岗岩礁石。然后，我们可以把整个工厂的平面设计图翻转过来，形成一个与现在的计划成镜面对称的新计划。这样，码头就应该在这一端，恰好在礁石的上方。码头是不需要什么地基的，我们可以把它直接固定在花岗岩上。你觉得如何？”

　　莫波卡目瞪口呆：“你是说让工厂朝向另一个方向？你不能这么干！”

　　“不能这么干？为什么？”

　　“这跟设计图上的要求不符，设计图上……”

　　“是的，我们就是要重新画设计图。相信我，我会把它画好的。在我给你新的设计图之前，你就按照这张图的镜像来施工吧。”

　　“但是进度……”

　　“那是我的问题，朋友。你别担心进度，现在你只为我工作。给我盖一座漂亮的工厂。让你的人去干活，让他们安心，保持工作效率。如果你做了这些，不管工程什么时候结束，我们都会认为你的努力是成功的。”

　　汤普金斯先生愤怒地冲回办公室，瓦尔多惊愕地盯着他。他在瓦尔多的桌前停下来，红着脸。

　　“那个元首到底对莫波卡说了些什么？这个可怜的家伙被吓坏了。你告诉我他很有‘说服力’，他到底对莫波卡说了什么……如果工厂不能按时完工，莫波卡会被发配到盐矿去吗？”

　　瓦尔多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恐怕比那还要惨。唉，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有好下场。”

　　“好吧，我可不是帮倒忙的那种人。我想，以我的名义给元首写一封信，告诉他所有的‘成绩惩罚’——就像老在莫波卡心里晃荡的那个惩罚——从今往后不管用了，我将全权负责所有为我工作的人的激励和支持，表扬和批评。他要么接受我的条件，要么就让我走人。告诉他我将在明天去见他……”瓦尔多飞快地在便笺簿上记录着，“……他可以当面告诉我：是同意所有这些条件，还是想如何处置我。他爱怎样就怎样！”

　　五分钟以后，瓦尔多把打印得整整齐齐的信拿进来让他签名，然后通过传真发送出去。

　　好了，在这一天中，他干了不少好事。他把一两个不可能完成的工程揽到了自己身上，启动了一些真正大型的系统开发计划。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里面也算是成就卓著了，以后在他死去的时候，应该会有一小段文字发表在《IEEE软件》(IEEE Software)或《计算机历史年报》(Annals of the History of Computing)上。不管登在哪里吧，他一想到“不会有好下场”这样的话，就觉得郁闷不已。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好像真的就要突然死掉一样。情绪有点低沉。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还在生气。记忆中，过去曾经遇到的那些愚蠢的、破坏性的“成绩惩罚”全都涌现出来。某些管理者的这种“不打不成材”的思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因为他们有暴躁的父母，所以他们才成了暴躁的经理？很有可能。

　　莱克莎给他的笔记本就在桌上。他打开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开始写日记。汤普金斯写道：

　　安全和变化?l除非感到安全，否则人们就不能去迎接变化。?l在所有成功的工程中(以及在绝大多数其他有价值的工作中)，变化都是基本的要素之一。?l安全感的缺乏会让人们反对变化。?l逃避风险是致命的，因为这会让你也得不到与风险同在的利益。?l人们可能会因为来自客观世界的直接的恐吓而觉得没有安全感，但是如果察觉到管理者可能滥用权力来惩罚自己，他们也会觉得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