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期限》之七 雇人

贝琳达穿着一件光艳照人的太阳裙出现在汤普金斯先生的办公室里，全身上下干净得闪闪发光。但是她仍然赤着脚，穿鞋是她惟一不肯做的改变。“鞋子？我再也不会穿。”当他问起的时候，她就这样回答。这样也可以接受，他想。不管怎么说，她比他高了6英寸，尽管还光着脚。

　　“好吧。”他说，“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他从桌子旁边拉过一把椅子给她，指指

桌上的一堆简历：“这就是我们要看的。”

　　贝琳达没有坐。她拿起一份简历看了看，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这些人离这儿有多远？”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几小时的路？”

　　“大多数都只有几分钟的路，我想。我猜他们都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她高兴起来：“噢，太好了。”她拿过一个垃圾框，把所有的简历都扫进了里面。“别看这些简历了，我们直接看这些人去。”

　　汤普金斯先生惊愕地盯着她，但是她已经向门口走去。

　　瓦尔多给了他们一张名单，上面有他们想要面试的人和找到这些人的方法。只用了几分钟，他们就到了第一个候选人的办公室。这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穿着运动夹克和棕色休闲裤，非常整洁。

　　“说说你对管理的看法。”贝琳达提议，“项目管理，这是一个怎样的工作？”

　　年轻人的眼睛一亮，很明显，他喜欢这个问题。“管理……”他说，“每当我考虑管理问题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巴顿将军》那部电影。你们看过那部电影吗？乔治·斯科特演巴顿，你们记得吗？”

　　贝琳达和汤普金斯一起点点头。

　　“我想，我就像巴顿。我是说，项目经理就像是巴顿。必须这样。就像在电影的第一个战争场景，直接打击隆美尔那样。他就是策划整个战役的那个人，他指挥每一次炮击。”

　　这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在虚拟的战场上挥舞着手臂：“空中支援！他这样说，然后空中支援就来了。收到—收到—收到！轰隆！转向侧翼！这儿！那儿！左侧编队，进攻！进攻！现在撤下来，赶紧撤下来！快！现在等着，等着，等我的命令……就是现在！进攻，进攻，把所有的炮弹都扔给他们！右翼，切断他们的后续部队！是的，就是那儿，就是那儿。现在我要更多的轰炸机，把炸弹丢在中间。好了，现在该决个胜负了，后备队，上。后备队从左侧进攻，快。是的，就是那儿，就是那儿，敌人绝对不会想到。嘣！轰隆！把他们全干掉！耶！！”

　　汤普金斯的下巴都快掉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嘴合上。他转过头看看贝琳达，她看上去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打瞌睡了。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汤普金斯说，“那么，这就是你对管理的看法。”

　　“绝对如此。就像指挥一场坦克战一样。管理者是首脑，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步兵。”

　　然后，走出办公室，与贝琳达单独在大厅里的时候，汤普金斯留心着她的表情：“看起来他是个热情的年轻人。但我发现他没给你留下多深的印象。”

　　她做了个鬼脸：“你真的看过那部电影吗，韦伯斯特？《巴顿将军》？你看过吗？还记得里面的情节吗？”

　　“当然了。”

　　“片子开始的那一幕，巴顿‘指挥’战役的那一幕，我们那位年轻的朋友所说的那一幕：呵呵，巴顿在那一幕里根本连一条命令都没下过。他只是从望远镜里看着整个战役。德军坦克分队像他预料的那样穿过山谷，而他就看着那些坦克。在那儿，在第一辆坦克上，站着一位军官，手里拿着马鞭。巴顿盯着他，说道：‘隆美尔，我读过你的书。’他读过隆美尔的书，所以他很清楚隆美尔会怎么做。然后，战斗打响了。进攻，侧翼机动，佯装撤退，再次进攻，空中支援，后备队到达。巴顿只是看着，根本没有下达哪怕一条命令。”

　　“那么，那个孩子是记错了？我自己也记不清那些细节了。”

　　“他记着他想记的。他想记住的就是那位将军。在他的脑子里，管理者就是战役中惟一真正的智慧，其他的所有人都‘只是步兵’。”

　　“啊……”

　　“那根本不是巴顿。他不是战争真正的智慧，智慧分布在他所有的下属那里。战斗打响的时候，巴顿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一点。”

　　第二个面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们坐在第二个人的面前，这也是个看上去很热情的年轻人，同样穿着很整齐。

　　“好吧，说说你的管理哲学。”从贝琳达那里得到了提示，汤普金斯也这样开头。

　　“唔……”年轻人开口了。

　　贝琳达转身看着汤普金斯。“雇他。”她说道。

　　“什么？！”

　　“雇他。”

　　“等会儿，我还没记下他的名字呢。”

　　“卡塔克，艾勒姆·卡塔克。”年轻人告诉他，“我真的得到这份工作了？”

　　“呃，我想是这样。”汤普金斯说。

　　“毫无疑问。”贝琳达说道。

　　汤普金斯尽职尽责地将年轻人的名字记在活页本上。唉，有了一个了，只要再找17个就够了。

　　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汤普金斯转头问：“贝琳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在办公室里面，我跟他的几个员工谈过。当我跟他们谈到艾勒姆时，他们的眼睛都闪出愉快的光。而且，你注意到办公室的陈设了吗？”

　　“唔……”

　　“那根本不是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就像是作战室、指挥中心，所有的工作图表都贴在墙上。”

　　“我的确注意到墙上全贴着画。”

　　“设计、接口模板、进度、里程碑……很漂亮。而且没有私人办公桌，只有一张大会议桌和很多椅子。很明显他们全都参与作战室的运转。”

　　“那么，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没有桌子的经理？把办公室变成作战室的经理？”

　　“我们要找的是好的经理，他会有足够的警觉，他会改变身边的环境，让环境与他和他的员工要实现的目标更加协调。”

　　在第一天里，他们就结束了差不多30次面试。面试的结果有两种。第一种，贝琳达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坐在一边看，带着一点睡意等着候选人结束，然后他们就让这个候选人出局。第二种，贝琳达会打断候选人的话，让汤普金斯马上雇他或她。汤普金斯一直都不清楚贝琳达选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但是她挑选的人都让他感觉很不错。很明显，她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有时候，在贝琳达的认同之下，他也会做出决定。每当离开他们的新雇员的办公室之前，贝琳达总会向那个人征求一些提示，问他认为其他经理中谁是最好的。

　　到最后一次面试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们来到了一个名叫莫莉·马克莫娜的女人的办公室。贝琳达请她描述一下她正在进行的项目——为摩罗维亚港务局做一些报表生成器。莫莉很有热情地开始讲解，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唔，请原谅。”她说道，“我猜是我的员工。”

　　门口的人显得心烦意乱。“莫莉。”他说，“外面有个家伙需要忏悔。他真的需要，现在。”

　　“噢，当然。”她说道，“让我拿上围巾。”她转身走到衣橱边，弯下腰去，背对着门口。韦伯斯特和贝琳达按捺不住好奇心，就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他们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他走进了一间雕饰精美的有两扇门的木头小隔间，并拉上了身后的门帘。过了一会儿，门上的绿灯变成了红灯。莫莉从他们背后走过来，脖子上戴着绣花真丝围巾。“用不了两分钟。”她对他们说。

　　她走进了另一扇门，把门紧紧地关上。他们听见，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隔开两人的滑板被拉开了。过了一会儿，从隔间里传出了窃窃私语声。一阵沉寂之后，又传出了滑板关闭的声音。门上的灯又从红色变成绿色，那个人走了出来，快步穿过走廊，消失在拐角处。又过了一会儿，莫莉也出来了。她取下围巾，领着贝琳达和韦伯斯特回到她的办公室。

　　莫莉关上门：“你们肯定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的确，我们想知道。”汤普金斯回答。

　　“是这样，他告诉我，他的测试工作将需要比预期更长的时间。实际上，他将会至少超过里程碑两个星期，甚至有可能是四个星期。”她走到白板旁边，在其中一个里程碑的周围画了一个红圈。然后，她勾画出了可能的四个星期宽的一个区域，以显示修改后的里程碑的位置。

　　她又转向他们，发现他们有点茫然，于是说道：“有时候，员工很难面对面看着老板，告诉他‘我的工作要逾期了’。有时候，如果只是逾期还好办些。但是，问题是老板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员工本应该在几个星期以前就告诉她的。一般来说，当老板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做的了。总之，我们设计出了这种半匿名的交流体制。当然，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来忏悔的是谁，不过我假装不知道。而且他们也知道我知道，但是他们也假装不知道。这样，坏消息就更容易传达到我这里。”

　　贝琳达站了起来，看着汤普金斯先生。“你还想了解莫莉·马克莫娜别的什么？”她问他。

　　“没了。我看这就已经够了。欢迎来到我们的团队，莫莉。我们会给你一份特别的任命。”

　　“还有一件事。”贝琳达转身对莫莉说，“你把你们的忏悔叫做‘半匿名’体制。真正的匿名交流对你会有帮助吗？比如说，我们开设一个匿名的电子邮件账号，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账号的密码，这样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完全匿名地发送消息给你。”

　　莫莉点着头：“我们曾经想过，结果被网管否决了。他们被这个主意吓坏了。我猜他们担心这个账号被用来发送恶意中伤的消息，或者类似的东西。总之，他们响亮而又清楚地说‘不行’。”

　　“我会去说服他们的。”贝琳达回答她，“如果有必要的话，拿着大锤也要说服他们。明天你们就会拥有这样一个账号。这个账号可以叫‘ANON’

　　(译者注：ANON是“Anonymous”(匿名)的缩写。)，密码嘛……呃，就用‘MOLLY’(译者注：MOLLY是莫莉·马克莫娜的名。)怎么样？明天就可以到位，你可以告诉你的手下。”

　　“这个账号不会被用来发送恶意信息吗？”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韦伯斯特问贝琳达，“我是说，这也可能是个问题。”

　　“哦，我不那么想。如果有人想发送那种信息，有很多其他的途径可以发。在绝大多数组织中缺少的正是一条干净的、隐蔽的、可以向老板传递真正的信息的途径。所以，每个人都想说、每个好老板都想听的那些坏消息却总是要到迟得不能再迟的时候才能到达老板那里。我打赌，ANON这个账号一般不会有人用。但是，一旦有人用它，它的价值就是无法衡量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以后，贝琳达叫瓦尔多调查一下他们选择的经理过去曾经领导过的项目。她最想知道的是他们每个人曾经管理过的最大的团队。没费多少时间，瓦尔多就把列表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好，举个例子，我们先来看看莫莉。在她的管理生涯中，她领导了四个项目：3个人的、5个人的、5个人的、还有6个人的。”

　　他们一起走到陈列墙边，在那里，有他们先前贴上去的第一批六个项目(18个团队)的概况表。汤普金斯先生接过了贝琳达的思绪：“那么，她最合适到PMill，网页设计器项目。我们会给她一个8～10个开发者的团队。”

　　“唔。”贝琳达说，“我觉得她更适合这个。”她指着QuickerStill的概况表，这是那个看上去类似于Quick的项目。它是六个项目中最小的，在“最大人数”的方框里写着“6”。她用粗钝的手指敲敲那个数字。“6个人？但是她已经干过了。她会想要更多、更有挑战性的任务来帮助她成长。”

　　“她会的，她当然会的。但是我们会请她帮我们个忙，到下一个项目中去成长。这一次，我们会请她把以前为别人做成功过的事情为我们再做一遍。对每个项目，我们都会这样做，要求人们稍微推迟‘有挑战性的目标’，再一次重复他们知道能够成功的东西。这是技巧，韦伯斯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的技巧。”

　　贝琳达回到她在海滨公园的地盘去过夜了。汤普金斯坐在办公室的读书角里，坐在垫子厚厚的、盖着印花棉布的椅子上，那是莱克莎为他选的。这是怎样的一天啊！30次面试，他们至少遇到了5个让他们俩人都感到满意的经理。这个进度超过了他最大胆的希望。

　　看着这些记录，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比雇这5个经理更满意的招聘了。如果他们现在可以找够整个管理团队，而且其他的人都像这5个人一样可靠，那么他们就拥有一个必胜的组合了。

　　当他站起身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他准备去洗澡，然后吃晚饭。但是在出门之前，他还是很尽忠职守地在桌前再坐几分钟，写下这一天中的心得。绝大多数想写的都是招聘过程中的事，但是还有贝琳达把巴顿作为一个管理者的精彩观点……

　　用指挥战争来作为管理的一个比喻

　　在战役开始的时候，管理者真正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面试和招聘

　　招聘涉及到所有与管理相关的身体部位：心、灵魂、鼻子和肠胃(但是主要是肠胃)。

　　?l不要试图单独去招聘——两副肠胃远比一副肠胃的两倍要好。l对于新的雇员，让他们承担与以前曾经成功过的同样难度的项目，把有挑战性的目标推迟到下一次。

　　征求提示：你最希望雇的那个人可能还知道其他很好的人选。

　　多听，少说。

　　最后的一点是在这一整天中，他从贝琳达身上学到的。他本人有一种坏癖好，喜欢针对自己组建的新组织、当前的项目、面临的挑战等大加评论。他很难保持安静。如果候选人不说话，汤普金斯先生就觉得自己必须得打破沉默。但是贝琳达就不。当他尽力管住自己，让贝琳达去负责面试时，她总是任由大家保持长时间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面试对象。最后，候选人必定会主动打破沉默，开始说点什么。在这种时候，他所说的几乎就总是面试中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他又回过头来看看日记中写下的内容。他发现不光最后一条来自贝琳达，几乎这一整天的收获都是来自她的。他自己为这整个过程贡献了什么吗？噢，他当然有贡献。在贝琳达来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最后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读完了所有的简历。然后，他就把这些简历随便堆在一起，把最感兴趣的候选人放在上面。瓦尔多给他们开出的名单——有候选人姓名和地址的名单——就是从这一堆简历里面来的，顺序也一样。所以，他和贝琳达用一整天面谈的经理都是他已经审查过的，是觉得成功机会最大的。

　　他又弯下腰来，在日记上“面试和招聘”下面添上了最后一条：?

　　如果先把材料整理好，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进行得更好。